日前上課時，自然書寫課講師吳明益舉了一個澤鳧過境東華大學等待越冬的故事為引，跟我們探討「一個自然書寫者的倫理判斷困境」的問題。而隨著投影片的變換，那奮力振翅的黑羽卻帶我回到記憶裏最雪白的那個冬季，在UB校園體育館旁的小灌木叢中那個綣縮的身影，與一隻雁鴨邂逅緣份。
〈Fly Away Home〉
三月末的Buffalo，時序算是早春了還是不時飄著雪， 陽光十分燦爛可是沒有足夠熱度，樹木下方的草坪開始有新芽在融雪時冒出一抹新綠，雖然常常很快地又被陡降的雪花遮掩仍然不減它奮發的意志，在下一次雪融的陽光裏又會生氣勃勃地展現它堅靭的生命力，向世界證明它跟嚴寒對抗的勝利。
而在這樣一年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冬季的城，不管趕不趕時尚，上體育館運動成了一種必然，尤其是室內壁球更是游泳前暖身的好選擇，雖然那樣激烈地運動後，常常最後的結果是筋疲力盡地只能在水上載浮載沈地飄著，水裏仍然是我極愛極愛的安靜空間。
而就是在一個陽光斂去的午後，紛飛灑下的細雪打消了我和朋友去河濱公園的念頭轉朝體育館而去。就在體育館的正門旁邊三兩聚集的學生人潮縫隙裏我瞥見一抹瑟縮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隻雁鴨，不知怎地沒在校園北區的湖泊，卻選在這邊躲著，細看時才發現，牠，竟還是位母親，居然就在灌木叢下的落葉堆裏產下了幾枚蛋，孵著。
不知是哪個善良的學生脫下了運動衫丟在牠身旁，而從觀望的學生們對話中似乎牠已經在這裏窩了數日，疲憊的眼神和狼狽的翅羽，讓人還來不及尋找那應該守護著牠們母子的雄雁鴨蹤影，忍不住先跑進體育館裏去取了水來，邊輕聲地安撫牠見人靠近的躁動情緒，邊試圖把拆了一半的紙杯中裝滿水朝著牠再放近一些，並就近用幾顆石子固定住紙杯以免傾倒後，再匆匆回到停車場，心裏慶幸著這陣子犯胃疼禁不住餓，車裏總有一條無鹽的雜糧餅乾放著，它也成了我去湖邊忘了帶土司時，湖裏的大雁跟我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的戰備存糧。
取了餅乾回到灌木旁，雪雨落得更大了些，遠遠地就看見牠側過頸正在沾飲紙杯裏的水，心裏放心了些；一見有人的身影牠立刻警覺得停了飲水，身體朝著窩巢護得更深些，我不由得有些懊惱自己太躁急應該等牠喝完水再走近的；怕更驚動牠，脫了紅色的雪衣請朋友幫忙遠遠拿著，只穿著牛仔外套獨自喃喃在口裏低喚：「goose... goose... goo-goo-goo-goose...」壓低聲嗓誘哄著慢慢慢慢著朝牠一步步靠近，一直到牠生氣地立起作勢要攻擊我時才停止腳步，把手邊的的雜糧餅乾剝得細碎，輕輕柔柔地朝牠拋擲過去，散落在牠坐著的窩巢四周。
我假裝不在意轉身朝著遠方鵠立的朋友走去，幾個人故作姿態地聊著天，其實都在偷偷地覷著牠的動態，而牠也未曾放鬆警覺地盯著我們不放，朋友不放心地側身幫我把雪衣的灰色內襯拆下讓我披上，兩方仍然僵持著，牠沒有吃、我不放心走，雪一直落著，落著，就在漸漸迷濛的視線裏，終於，我看見牠似乎伸長頸子朝地上做了一個啄食的動作？然後又一口，再一口，牠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開始一口一口又一口地吃起我拋擲給牠的餅乾。
「喔耶！」開心地小小聲歡呼了一聲，這才跟相約打球的朋友笑著朝停車場走去，決定回去路上再去超市買條全麥土司，明天再來看牠。
之後連續數週，不論晴雨我總是穿著同一件深藍牛仔外套回去找牠。或許有了食水的補充，雖然仍然在艱辛的獨自孵蛋期間，牠的眼神不再充滿疲憊，開始跟河邊湖裏的雁鴨們一樣有了漂亮晶亮的眼瞳；而就像是冬天陽台上天天來拜訪吃花生的松鼠一樣，一日一日，雁媽媽漸漸習慣了我的身影在牠的窩巢旁邊徘徊，有一回甚至在我靠近時沒有從體育館旁的空地彼端匆忙趕回，因而讓我得以好好地細看牠窩巢中那幾枚胖呼呼的蛋，原來在牠離巢去覓食（？）時，牠在巢裏覆蓋了滿滿來自牠身上最細柔的鴨絨毛替那些尚未孵化的寶寶們保暖著……而隨著我一聲聲地呼喚：「goose... goose... goo-goo-goo-goose...」，牠也會搖搖晃晃地從灌木叢的彼端出現，迅速地坐回到窩巢上，任由我幫牠換上新鮮的食水，啄食我丟給牠的食物。
一直到有一天下午，當我再到灌木叢旁時卻不見牠的蹤影。輕喚等候許久也不見牠回來時，我伸手輕撥弄牠的窩巢，看見幾枚破開的蛋殼才確定牠已離去。
「牠帶著寶寶們遷移到湖邊了嗎？離開的牠是否會記得灌木叢下這個遺留的窩巢呢？隔年冬天，牠還會回來過冬嗎？？」一個一個問號隨著靜靜飄落的雪花，就這樣消融在空中。
又過了一個月，雪終於不再落了。從院子裏的大樹到街路兩旁的行道樹，再到附近的森林都對這個春天期待許久，彷彿有無聲的訊息在空氣中悄悄又興奮地互相傳遞著一般，一夕之間居然全部的枝芽都迸出來了，一顆一顆的細芽高高低低地不約而同順著陽光努力地往上攀升、伸展，不多時，遍眼四處一片翠綠。
春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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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講義雜誌》No.313, 2013年四月號
本文刊登於《講義雜誌》No.313, 2013年四月號
SONG - 10,000 miles
ARTIST - Mary Chapin Carpenter
COMPOSER - Mark Isham
Lyrics
Fare thee well, My own true love, Farewell for a while
I'm going away, But I'll be back, Though I go 10,000 miles
10,000 miles, My own true love, 10,000 miles or more
The rocks may melt, And the seas may burn, If I should not return
Oh don't you see that lonesome dove sitting on an ivy tree
She's weeping for her own true love, As I shall weep for mine
Oh come ye back, My own true love, And stay a while with me
If I had a friend, All on this earth, ,You've been a friend to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