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3日 星期二

煽情與真情


上個星期,文學與影像敍事課程講師在課中放了幾部紀錄片片段,藉以講述關於台灣紀錄片的結構和手法。第一部片子就是爭議不斷的《水蜜桃阿嬤》。

隨著片子的播放,講師非常簡略地講了一下這部片子的「溫(濫)情主義」拍攝手法,十分輕易地碰觸到了台灣人的心,於是非常迅速的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募到了數百萬的款項,但也因此惹出捐款運動不當爭議及後續商周的道歉等事件。(參考開啟,或是遮蔽?一文)

可是最觸動我的,卻是在片子一開頭那短短的兩三個畫面:

群山雲霧間正在辛勤剪枝理葉的原住民阿嬤慢悠悠地開口:「兒子和媳婦就說平地日子不好過,要回來啊……那時不知道他們有卡債……欠40萬應該也沒有很多吧?沒想到後來媳婦就燒炭自殺了。兒子就不說話啊一直抽煙,跟他說話也不回答啊,誰知道五天後他就喝農藥自殺了。」

至悲無淚,至痛無聲。帶著原住民語腔調的阿嬤,說到此時仍未流露出絲亳哭天搶地的哀慟語氣,甚至可以說是平靜地,訴說著:「醫生說沒救了,叫我們帶回家,回家可以看看他的孩子吧,我就帶他回來了,家裏還躺著媳婦,一個星期之中,家裏就躺了兩個人。兒子一直叫我請醫生給他打早點死掉的藥,他說媳婦已經走五天了,她一個人在那邊,他要快點死掉,不然他會找不到她了……」

燈光昏暗的教室裏,看到這兒忍不住和畫面裏的阿嬤一起輕輕地拭去流下眼角的淚。無關乎這部紀錄片的拍攝和剪輯是運用怎樣的煽情手法橋段,只為了這名堅持追隨妻子一路相陪到黃泉的男子,他的一片深情。


如果紀錄片未曾出現的媳婦不燒炭,那麼我想這名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子的男子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或許就在群山峻嶺之間,夫妻兩人跟著父母的腳步努力地栽植著水蜜桃、期待樹上長成的果子可以和孩子一樣年年成長,終有一日可以還清積欠的債務;或許承受不住債務的壓力,在辛勤工作之餘遁逃入酒精的懷抱,借蔽一時苦悶的心情;或許……

然而生命沒有或許。現實生活中,蹲踞在果園一角的男子沈默地抽著煙,一枝燃過又一枝,就像不斷抖落的煙灰一樣,上述這些選擇的可能性都已在來不及拾起就已在他的生命中殞落。

心愛的妻子不聲不響地選擇了離去,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黑暗裏;沒有了她,日子要怎麼繼續?孩子就請父母照顧吧,雖然是不孝,可是我怎麼忍心,讓她孤零零地在那個幽闇未知的地方?

顫抖的手上賴以支撐思緒的香菸燃了又熄,熄了又燃,深深地吸口氣,指間那一星餘火暫時還可以稍微暖一暖胸口的冷寒,可是黃泉路上,誰去溫暖妻子的孤單和惡寒?

終於,他熄了手邊的菸,說出他對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句牽掛:

我去那邊找她了,祝你們在這個世界幸福。





--
閱讀亂延伸:〈深情難得〉 http://goo.gl/2iks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