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日治時期的台灣新詩(3)──吳新榮、郭水潭、王登山
講師：呂興昌
日期：2013.05.07
今天要介紹的三位詩人吳新榮、郭水潭、王登山，吳新榮、郭水潭住在佳里興，王登山則是來自北門，雖然他們都是台南人，但出身各有不同，吳新榮的父親是知名的漢詩詩人吳萱草，曾輯錄詩作出版成《忘憂洞天詩集》；郭水潭曾自言其母來自麻豆，家中先人曾有功名（舉人），不過有地方文史學者去參訪，並無這方面的紀錄，後開始從政，曾任台北市文獻會委員、台灣省青果公司總幹事等職，晚年鼓勵黃勁連、羊子喬等後輩成立「鹽份地帶」，他的小妹後嫁與王登山。今日上課的作品擷自《台灣新文學》中，都是由日文原作翻譯出來的，後人如《笠詩刊》的陳千武等人也曾經把這些作品重新再編譯過出版，這些作品才有廣為流傳的機會。
「鹽份地帶」詩人作品的特色是關心社會時事，反感於當時日人統治的壓迫，往往反映在詩作中。呂老師為大家說明介紹完詩人生平後，開始逐字逐句地把他翻譯成台語的詩人作品為同學們講解，並不時補充說明字詞的使用與台語音義的解說，深入淺出地帶領同學們進入台灣新詩的世界，呂老師並鼓勵同學，除了多讀之外，最好也要「多說乎人聽」，不管是家人或朋友，都是可以分享的好對象，事實上正是要透過這樣不斷地說，分享之餘也才能更增進對台灣新詩的認識與欣賞！
一、吳新榮(1907~1967)
吳新榮，詩人。生於台南將軍鄉，為鹽分地帶知名的文藝創作者。畢業於東京醫學專門學校。於日本求學的階段，正是大正時代民主思想高漲之際，社會瀰漫著社會主義思想，年輕的他也受到這股思潮所影響，積極參與留學生社團活動，如：「東京台灣青年會」、「東京台灣社會科理研究會」的成員。1929年日本爆發「四一六」事件，許多日本、台灣的共產黨黨員皆被捕，吳新榮也被拘捕被關29天。1932年7月返臺經營其叔父設立的佳里醫院。隔年與徐清吉、郭水潭成立「青風會」，為當時地方上第一個文化組織，僅為期兩個月之短。1935年與郭水潭等人一同組織「台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在鹽分地帶展開文藝活動，「鹽分地帶」派也由此時開始形成。吳新榮將自己創作歷程分為三階段：「第一期青年時代可謂浪漫主義期；第二期壯年時代也可謂理想主義期；第三期老年時代也可謂現實主義期……」。陳芳明認為吳的詩觀及作品可以說是台灣三○年代左翼詩學最佳代表，於吳新榮<：左翼詩學的旗手〉一文分析其詩作：「第一、文學是不能離開大眾的，它與社會脈搏是一起跳動的。第二、文學是不能離開土地，它有其一定的原鄉，無需忌諱文學的地方性。第三、文學是反抗的，對於壓迫、剝削、掠奪的政策，絕對不保持沈默。……就吳新榮經營的技巧觀察而言，他並沒有因此就犧牲了詩的藝術性。在他的鹽分地帶時期，詩作的精神臻於成熟，細緻的實現他的詩觀。」（資料來源：台灣大百科全書）
〈煙 囪〉1935 原文日文．張良澤華譯
青青甘蔗園連綿的大平原
五月風
爽吹來時
葉尾顫顫
次第傳著波浪
一幢白色壯觀的屋宇
浮現於遙遠的彼方
黑高的煙囪聳立
直接碧空
青──白──黑──碧
微風和葉波
那太過於和平的光景
任何畫家也畫不出來
但一到冬天
這白色屋頂下
資本家嗤嗤而笑
這黑色煙囪上
喘出勞動者的嘆息
啊，榨出甘甜的甘蔗汁
流出腥腥的人間血！
於是煤煙與砂塵染遍了
陰慘灰色的平原
沈悶了天空
終至腐蝕了人們心胸
啊！任何畫家也不能畫出
這歷然光景
不久結帳的日子來到了
煙囪底下聚集的黑影
人人手裡兩張白紙
「領狀證」與「借用證」的金額
令人氣憤地每年都相等
哀嘆的妻子
挨餓的孩子
指著這白圭的高塔吧
白色的屋宇是枉死城
黑色的煙囱是怨恨的標的
〈煙 囪〉1935，原文日文．張良澤華譯。 呂興昌台譯
青奶奶的甘蔗園歸大片無閬斷的大平洋
五月的風
爽快吹過來
蔗尾搖咧搖咧
海湧順序溢過來溢過來
一間白色壯觀的厝宅
浮現佇遠遠的彼爿
烏擱高的煙筒倚峙[khiā-chhāi]
插入藍天
青──白──烏──藍
微微風佮蔗葉湧
傷[siunn]過頭和平的光景
任何畫家嘛畫袂出來
但是冬天一下到
這個白色的厝宅裡
資本家佇hia 咧奸神仔笑
烏色的煙筒頂面
大氣喘袂離的勞動者咧吐氣
啊，kheh 出甜but-but 的甘蔗汁
流出臭hiàn 的人間血！
自按呢煙塵[thûn]佮土沙染遍
悽慘殕[phú]色的平洋
沈悶無氣的天空
歸尾腐蝕了咱人的心胸
啊！任何畫家嘛畫袂來
這種一清二楚的光景
無外久結數的日子到矣
煙筒下底聚集的烏影
人人手裡兩張白紙
「領狀證」佮「借用證」的金額
乎人凝心啊逐年攏相共
哀嘆的家後
枵餓的囝兒
指指tu̍h-tu̍h 這個白色的高塔吧
白色的厝宅是枉死城
烏色的煙筒是怨恨的目標
按：青──白──黑──碧：譯作「青──白──烏──藍」，「碧空」源自中國成語，藍空的意思。事實上許多中國古老的成語或文典，有時對照而今現況，往往已不符合，呂老師為大家說明，例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在今日的台灣一年二、三收的情況根本完全無法對應。
〈思 想〉1935，原文日文．巫永福華譯
不持語言的詩人們啊
假使歌唱就是你們的生命
就多歌唱吧
然而不要刻薄的隨便寫
過份要求你們是無意義的
Gorkii教示他的人民
說詩人應該學習Slav語法
不持語言的詩人們啊
Tagore用很優美的聲音
歌唱了印度的有閑哲學
然而那些英國佬的商用英語
有沒有給諾貝爾獎的評選委員們
帶來驚喜和滿足？
究竟有沒有給印度人帶來了甚麼？
從思想逃避的詩人們喲
假使做夢就是你們的一切
就多做夢吧
然而最後你們會清醒
那時你們會為驚駭而顫抖吧
你們所寫的美麗的詩屍
為什麼只有無聊的人才戲弄它
從思想逃避的詩人喲
不要空論詩的本質
倘若不知訧去問問路上的行人
但你不會得到答覆
那麼就問問自己的心胸吧
熱血暢流的這個肉塊
生產落地的瞬間已經就是詩了啊
〈思 想〉1935 原文日文．張良澤華譯 呂興昌台譯
無掌握語言的詩人啊
設使唱歌就是恁的生命
就盡量唱吧
不過不通刻薄烏白寫
過份要求恁是無意義的
Gorkii 教示伊的人民講
詩人應該學習Slav 語法
無掌握語言的詩人啊
Tagore 用誠優美的聲音
唱出印度的有閑哲學
但是hiah-ê John Bull 英國仔的生理英語
敢有乎Nobel 獎的評選委員
帶來驚奇歡喜佮滿足？
到底敢有乎印度人帶來啥物？
對思想逃避的詩人啊
設使做夢就是恁的一切
就盡量去做夢
不過最後恁會精神起來
彼時恁會生驚會phī-phī-chuah 吧
恁所寫的美麗的詩屍
為什麼kan-nā 無聊的人才會來戲弄
對思想逃避的詩人啊
莫擱空論詩的本質
若不知訧去問路裡咧行走的人
不過你袂得著答覆
若按呢就問家己的心肝
熱血暢流的這個肉體
出世落地的彼tiap 仔已經就是詩矣
按：吳新榮〈思想〉這首詩直白地指出許多文人寫詩常常流於不知所云，事實上真正的詩、文學都是來自於人民生命，並且為同學們說明，應該使用自己的母語思考、寫作，才能書寫出真正發乎於心的情感。
〈疾駛的別墅〉1935，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
擁擠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我便看看隔璧的二等車廂
套著白布罩的椅子
不都是空空嗎
這對於軟弱的妻女，繞群的幼者
還有工作過勞的我
隔壁的車廂是天國
至少這遠程的三分之一也好
至少這夜間的一、二小時也好
希望能在那疾馳的別墅休息
我竟遺忘了這歲末的逼迫
拖著妻女進去
我好像得到了生涯的願望
而忽然變成富豪那麼
昂然給他們一個人一個位置
然後轉眼一看
卻有幾個穿和服與燕尾服的人種
睜大眼睛睨視著我們
我急忙看看自己難看的洋服
和全是泥土的鞋子
剎那間我有偉大的發現
如果這地上‧‧‧不存在
這畫著藍線條的天國也不會有
夜深使我感到越冷
還是普通車票才有人的溫暖
尤其那體臭的芳香叫我懷念
〈疾駛的別墅〉1935，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呂興昌台譯
擠甲連徛的所在都無
我就看一下仔隔璧的二等車廂
套白布罩的椅子
敢不是攏空空？
這對軟汫的家後，歸群的幼囝
猶有工作過勞的我
隔壁的車廂是天國
上無這長途的三分之一嘛好
上無這暝時的一、二點鐘嘛好
希望會當惦彼個急行的別莊休睏
我煞袂記得這年關的逼近
某子拖咧就入去
我親像得著了生涯的願望
忽然變成大好額人彼款
誠sáng 勢乎怹一人一個位
了後目一下nih ka 看
有幾個穿和服佮燕尾服的人種
盯目[thìnn-ba̍k]共阮gîn
我趕狂看家己khiap 勢的洋服
佮全是土粉的鞋仔
一tiap 仔久我有偉大的發現
若是這个世間……無存在
這个畫青線的天國也就袂出現
暝愈深乎我感覺愈寒冷
猶是紅色的普通車票才有人的溫暖
特別是彼種臭汗酸的芳味乎我數念
按：「若是這个世間……無存在」，其實是因為當時受到日治，許多話語無法坦然說出「帝國主義」這樣的字眼，所以以「……」代替之。在這首詩中，吳新榮仍然以顏色去凸顯代表不同階級的人的處境，同時在詩末，用紅色暗喻著一種屬於人的熱情和溫暖。
二、郭水潭(1808~1995)
郭水潭出生於台南佳里，號千尺，他的名字和號取自唐朝大詩人李白的詩：「桃花潭水深千尺」。郭水潭是20世紀30年代台灣新詩運動的健將，和吳新榮、徐清吉被推為「鹽分地帶文學」的共同領導人。郭水潭文學天份極高，他雖然只有日治時期公學校高等科的正式學歷和在私塾學習漢文的經歷，但是，他在當學生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寫日本的「和歌」，18歲那年，還被因為短歌結緣的台南州北門郡郡守雇為北門郡役，前後12年。郭水潭的抒情方式最擅長於用文字舒緩的鋪陳感情，在他筆下，感情被描寫得百轉千迴，十分細膩。然而，他往往在詩的結尾，盪開一筆，從情感的鋪敘轉換到外在景致的描寫，這種寫法一方面把情緒從陷溺中超脫出來，另一方面也把眼界拓寬，讓情感變得更雋永、更深化。34歲時，他擔任北門郡勸業課技手，是正式任官，必須穿官服上班。在日治時期，郭水潭是文友中少見的「作官的作家」，尤其特殊的是，他的官職純由文學獲得。台灣光復之後，他移居台北，曾經任職於台北市文獻委員會，對台灣鄉土史料的蒐集整理投入相當多的心力。
在日治時期台灣文學史上，「鹽分地帶」有著不可或缺的地位，以佳里為中心，包括其鄰近的鄉鎮，如七股、將軍、北門等臨近海邊地區的「鹽分地帶」，在台灣文學史上的重要性，可以分為兩點來說，第一，鹽分地帶的成員以詩歌創作為主，這對於新文學發展以來一直比較重視小說的文學現象來說，這樣的方向為新詩這個領域增加了豐富的文學遺產。第二，正如郭水潭所說的：「我們傾向普羅文學」，這種傾向使他們把關懷的視角放在故鄉的土地和人民身上，透視出殖民者以「現代化」為名，把資本主義強加在殖民地上的傷痕；同時，也因為他們對於農村鄉土的情感和關注，使得鹽分地帶文學帶有濃厚的本土色彩。
一般文學史上都認為：郭水潭是「鹽分地帶」詩作藝術成就最高的人。他創作新詩的時間雖然不長，數量也並不豐富，然而，就現存的作品觀察，他在作品之中所表現的特殊風貌，使他贏得全島性詩人的美譽。他的抒情和鄉土之作，情感真摯，處理冷靜，有特殊的美學成就。（資料來源： 台灣文學作家系列）
〈向棺木慟哭 ──給建南的墓〉1939，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
可愛的吾兒，建兒喲
爸爸不眠地在喊你
喊你戴白銀盔，拿金色槍
騎白雪似的駿馬
從遙遠的孩兒國萬里迢迢
容貌活潑地回來──
不、不，你不是
不是追求虛榮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你
你會雙手捧著秋棗的果實
像平日那樣搖搖擺擺
微笑著回來
可愛的吾兒，建兒喲
爸爸整夜打開門，等著你
等著你穿緋色毛線上衣，戴白帽子
抱著法蘭西的洋娃娃
從嬰兒車的嘎吱聲，緩慢地
以凜凜的丰姿下來──
不、不，你不會
不會裝著那樣優雅
如果，真的是你
你會赤裸雙腳撩起屁股衣襟
像平日那樣嘟嘟地
拍著手，跳回來
可愛的吾兒，建兒喲
幼小的你還沒有朋友
因而今天的送葬
多麼寂寞的行列
爸爸牽著你哥哥的手
叔父嬸母提著線香和銀紙
只有，這些人
這些疼愛你的自己的人
耐不住悲哀
而哭泣著
可憐兮兮
送葬你小小的棺木
可愛的吾兒，建兒喲
爸爸給你一個約定吧
約定在公墓的池邊
獨自寂寞的你的墳丘旁
種植一棵相思樹
當悲哀的時候就來看看你
啊！在你永遠歇息的地方
供獻的花被風玩弄著
萎謝了也好，可憐的花啊
往何處去？幼稚的靈魂
無心的兩隻蝴蝶
飛來，翩翩舞著，又飛走了
〈向棺木悽慘哭 ──乎建南的墓〉1939，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 呂興昌台譯
可愛的我的囝，阿建啊
阿爸不睏一直咧喊你
喊你頭戴白銀盔，手提金色槍
騎白雪雪的駿馬
對遠遠的囡仔國萬里迢迢
面容活潑來倒返來──
不是、不是，你不是
不是追求虛榮的囡仔
假使，真正是你
你會雙手捧[phóng]秋棗的果子
佮閒時共款搖搖擺擺
微微笑來倒返來
可愛的我的囝，阿建啊
阿爸歸暝門開咧，咧等你
咧等你穿紅色膨紗衫，戴白帽仔
mouh 法國製的布尪仔
對紅嬰仔車的ki-kuainn ki-kuainn 聲中，勻勻仔
用飄撇的姿勢落來──
袂、袂，你袂
袂裝彼款的優雅
假使，真正是你
你會褪赤腳將尻倉頭的衫裾la̍k 咧
佮閒時共款噗噗噗
手拍噗仔，跳返來
可愛的我的囝兒，阿建啊
幼汫的你猶無朋友
所以今仔日的出山
這呢仔稀微的行列
阿爸牽你阿兄的手
阿叔阿嬸提線香佮銀紙
kan-nā，chiah-ê 人
chiah-ê 疼惜你的家己人
忍袂稠悲哀
佇咧吼[háu]
可憐事[tāi]喔
送你出山的細細仔棺木
可愛的我的囝，阿建啊
阿爸乎你一個約束
約束惦公墓的池仔邊
孤單寂寞的你的墓仔邊
栽一欉相思仔樹
若悲哀的時就來共你看
啊！佇你永遠歇睏的所在
供獻的花風咧共伊耍
蔫去謝去嘛是好，可憐的花啊
欲對叨位去？幼汫的靈魂
無心的兩隻尾蝶仔
飛來，自由自在輕鬆咧跳舞，擱飛走矣
按：1939年，郭水潭的次子建南因病夭折，喪子的郭水潭寫下〈向棺木慟哭：給建南的墓〉這首在台灣文學史上極為著名的詩。
這首詩悼念年幼即喪生的孩子，以「花」喻稚嫩的生命，通篇詩文用字樸實無華，字字句句沒有泣訴的血淚，卻讓人讀來不禁鼻酸。
台灣文學家龍瑛宗先生認為：這是1939年台灣最感人的詩。〈向棺木慟哭：給建南的墓〉一詩的結尾，把對兒子深深的思念，幻想成兒子童稚的靈魂化為兩隻無心的蝴蝶，飛來又飛走，讓生死化為自然循環的一部份，是把深刻的悲痛昇華，更顯深沈厚重。
三、王登山(1913~1982)
王登山，生於台南北門，與郭水潭、徐清吉曾經加入日本人多田利郎在 1929年（昭和4年）創立的「南溟藝園」。西元1935年(民國24年)「台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成立時，王登山擔任編輯員，他與吳新榮、郭水潭等人在佳里公會堂舉行佳里支部的發會式。支部成立以後，王登山與吳新榮、郭水潭等人積極創作，並多次投稿當時台灣的重要文藝刊物及報紙，是日治時期鹽分地帶文學作家群之中，相當重要的一位，也被後人列入北門七子。（註：北門七子指的是「鹽分地帶文學」的七位代表作家：吳新榮（1907－1967）、徐清吉（1907－1982）、郭水潭（1908－1994）、王登山（1913－1982）、林芳年（1914－1989，原名林精鏐）、莊培初（1916－）、林清文（1919－1987），他們約在1930年代起活躍於台灣文學界。七人都出身於被稱為鹽分地帶的台南州北門郡（今台南市北門地區），創作內容充滿許多當地特有的鹽鄉、鹽村情懷，並致力於推動文學運動。）
〈樓上的女人 ──在夜街生活的青樓女人雖然情緒荒蕪，但也不斷地欲求新的感情和生活〉1936 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
上午十時
樓上的窗開著
今朝女人抱著空虛
凝望巨大的藍天
思緒飛散
頭髮紊亂脂粉褪落
無精打彩的臉
蒼白而昏黃
還十八歲
卻在反逆的社會裡
成為持有多餘黃金的男人的奴隸
北風靜下來時
今朝和暖的空氣在背後胡同裡的大雜院
空洞的
房間裡只有她一個
在廖寂裡
女人埋頭回想
許多往事
為了有如泥土的虛幻命運
發愕似地
輕輕從床上滑下來
拖著雜亂的拖鞋聲音
而緊緊抱起
亡親的照片
暢流熱淚
從鄉下的蛆蟲
變成都會的蝴蝶的她
果然戀起泥土的芳香
鄉愁起來了
無彈力的身軀倚靠在窗邊
合掌 仰望
昇上的太陽
做著遲來的晨禱
把覺悟的意志集中在四肢
臉上紅紅燃燒著
她那種可憐的姿勢
從今朝開放的窗
看得很清楚
〈樓上的查人 ──在夜街生活的青樓女人雖然情緒荒蕪，但也不斷地欲求新的感情和生活〉
1936 原文日文．陳千武華譯 呂興昌台譯
早起十點
樓頂的窗仔開咧
下早仔的查人mooh稠空虛 （查人：女人）
金金相廣大的藍天
心思飛散
頭鬃茹氅氅胭脂水粉退色
無精無神的面
白死殺擱枯焦黃
猶十八歲
煞佇反逆的社會裡
成做有量尚黃金的查甫人的奴隸 （註：量尚即多餘的意思）
北風恬靜落來的時
下早仔和暖的空氣佇後壁巷仔裡的大厝內
空虛的
房間裡只有伊一個
佇稀微中
查人埋頭回想
真濟往事
為著親像土沙虛幻的命運
憨神憨神
輕輕仔對眂床頂溜落來
淺拖仔雜亂的鞋聲拖咧
亡親的相片
趕緊攬咧
目屎流目屎滴
對草地的屎礐仔蟲
變成都市的尾蝶的伊
誠實思戀起泥土的芳味
歸個鄉愁起來矣
無糗性的身軀倚靠惦窗仔邊
合掌 仰望
peh 高的日頭
唸慢做的早禱
將覺悟的意志集中佇四肢
面紅紅燒起來
伊彼種可憐的姿勢
對下早仔開開的窗仔
看甲一清二楚
按：這首詩寫詩人在上午時分經過裏町（日治時期的青樓酒家）時，不經意看見裏町樓上，一名十八歲就流落到的女子倚靠著窗邊全無生命力的蒼涼模樣，不由得用一種悲憫的心情為她揣想可憐的身世與卑微的想望，描寫出當時的社會與現實人生中多元的景況。
